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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日报记者 赵汉斌

这几天,滚滚独龙江畔,从事非遗就业服务的云南省怒江州贡山县的独龙族汉子曾剑君,一下子成了“名人”,诸多媒体报道、转发了他恢复本民族传统植物染技艺的事迹。

在当地民族宗教及文化旅游管理部门的支持下,曾剑君带着20多位独龙族群众,采用天然植物作为染料,成功恢复了红、黄、绿等6种颜色的纯天然染布法,“独龙族传统荨麻染织技艺保护项目”取得进展,这意味着失传70余年的独龙族传统植物染织技艺初步“复活”。

独龙族妇女在编织植物染料染就的传统独龙毯。曾剑君 摄

回归绿色印染与传统文化之美

曾剑君从小生活在云南贡山的独龙江乡。新中国成立前,这里山川阻隔、冬春季大雪封山,近乎与世隔绝。

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独龙族先民利用荨麻、苎麻、火麻等天然植物纤维材料,织染衣物和独龙毯。“老一辈独龙族人离不开独龙毯,白天披在身上蔽体和遮风挡雨,晚上可以盖在身上睡觉。”曾剑君告诉科技日报记者,爱美的独龙族祖先,又用一些天然的植物材料,把麻线染成红色、黑色、绿色等,与原本的白色麻纤维交替着编织,“把彩虹披在身上”。

新中国成立后,随着人民政府开通了人马驿道,人背马驮,各种机制的色彩鲜艳的布料、棉麻线进入山乡,现成的材料便宜又好看,着色更牢靠,就很少有人再尝试自己去染线织布了。

天然染料的来源包括植物、动物、矿物以及微生物,其中植物染料有着种类繁多、来源便捷等诸多优势。

现代染料行业市场上,合成染料凭借其鲜艳色泽、优异色牢度和高生产力被广泛使用,但其日益突出的健康与环境问题,使其发展逐渐受限。在印染行业以“绿色环保”为发展主题的今天,天然染料凭借其无毒无污染、可生物降解等优点,回到人们的视野,成为织物印染的一个重要方向。

在近年大力推进的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中,独龙江乡在云南较早实现了整乡、整族脱贫,有文化基础、爱好文艺的曾剑君,被派往大理等地学习非遗文化传承和文旅融合经验,他在周城受蓝靛扎染启发,想尝试恢复老辈人讲过的独龙族植物染。

曾剑君踏遍全乡6个行政村,寻访了八九位老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传统的独龙毯是用水冬瓜皮、核桃皮等染成的。他积极向县里申请非遗资金支持,寻访、煮制、晾晒,反复试验,成功找到了红色、黑色、蓝色、绿色、黄色、茶色染料。如今,这些植物染料不仅可以染独龙毯,还可以染手帕、丝巾等产品。

“恢复了传统技艺,我们还要创新,与传统音乐、舞蹈一起,把它传承下去,弘扬我们优秀的民族文化。”贡山县民族宗教事务局局长和黎云说。

在云南大理周城,白族人家都会做靛蓝扎染。张翰敏 供图

创新与科技,让植物染走得更远

天然靛蓝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染料之一。在云南大理周城,白族人家都会用靛蓝做扎染,成就了文旅产业中亮眼的一抹蓝。

“我们这里孩子满百日,大人都会用一块扎染布包着襁褓,接受亲友的祝福。”几年前从北京回家乡创业的大理市蓝续文化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张翰敏告诉记者,人们不会、也不用担心扎染布料对身体有什么不好,因为它是天然的、经过时间检验的染色法,更是一件温暖的作品。

但反之,在工业靛蓝染色中,将靛蓝转化为可溶染液需要使用强还原剂连二亚硫酸钠,这对生态环境和人类健康有着严重的影响。

近日,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员王雨华等人在国际著名期刊《工业作物和产品》上发表论文,揭示了民间传统靛蓝染缸里的绿色发酵机制。

研究发现,传统的靛蓝染色工艺特别巧妙,能够有效地溶解靛蓝,先染蓝再染黑。研究记录了从蓝色到黑色的染色过程中所使用的80种植物,分属于39个科和67个属。

基于野外调查所获得的植物利用原因,以及现代研究中已经证实的植物所含的有效物质所具备的功能,科研人员为“绿色织染”给出了提供碱性环境、提供功能性微生物、为微生物生长提供底物以及提供金属媒染剂等8种路径,为利用天然植物产品代替化学添加剂提供了理论基础。

部分传统植物染原料。张翰敏 供图

目前,天然植物染料在应用于蛋白质纤维、纤维素纤维和合成纤维的染色加工过程中已经取得了一定的研究进展,通过水提取法、有机溶剂提取法等,可从植物根、茎、叶、花和果实等部位提取天然着色剂。

“在传统技艺和现代科学理论双重指引下,经过多次染色,靛蓝染等天然植物染色牢度达到一定水平,就能够给消费者带来好的体验。”张翰敏说,他们目前已成功制作出50多种色卡,不仅可以染蓝色,还可以染红色、黄色,而且每个色都有丰富的层次。

此外,通过不断创新,除了常见的棉麻面料,他们还把丝绸、毛绒、羊绒纳入植物染色的范畴,用不同的技法和“面料再造”的概念,做出一些新的面料和肌理效果,从而形成白族扎染新的技术

在云南普洱那柯里古镇上,黄琳开设的植物染工作室里的部分文创产品。科技日报记者 赵汉斌 摄

把植物染穿在身上,才是传统技艺真正复活

在著名的茶乡普洱,黄琳在那柯里古镇上开着一家植物染工作室。

从成都来到云南,她利用北回归线以南丰富多彩的植物,揉入江南、江北以及云南各民族的传统技艺,将织物染出了千般色彩。对她来说,田边的杂草、掉落的树叶、剥下的果皮,无不可当染料。

有一次在古镇后山散步,她在路上捡到一根干枯的树枝,没有树叶,也难辨属种。她掰开一看,发现木质部分金黄粲然,就想回去试一下。这一试不要紧,竟染出了梦里才见到过的金色!“看这两条丝巾,已近五六年了,不但不掉色,在没有阳光的地方,都还金光灿灿,这是我来云南前没想到的。”黄琳说。

“传统植物染织技艺与现代工业化染织相比较,不可取代的优势主要体现在天然环保与健康方面。从新石器时代起,先民们就掌握了用植物汁液与矿物原料染色的技艺。虽然难以大批量生产,但是采用传统古法进行植物染色,对人体与环境可以说几乎无害。”黄琳边说,手上的活忙不停。

黄琳最在意的是,“生于自然归于自然”,染色后的废料可以当花肥。此外,天然植物染料大多可入药,经过染色,染料中特有的香氛物质可渗入织物纤维,甚至使面料具有一定的抗菌和保健之效。

在记者采访中,几位“手作艺术家”都表示,传统植物染色代表了先民们的智慧与创新,更是中华文明的传承。当下,人们都追求高速效率,传统手工因其“手作”特性跟不上快节奏的时代,有的慢慢消失了。他们碰到的难题是守艺难、手作难,这与绝大多数小微企业、非遗传承人的际遇相似。

云南大理周城,白族妇女在庭院里手工制作靛蓝扎染。张翰敏 供图

因此,黄琳和张翰敏他们走进学校、企业、文化场所,免费开办儿童科普知识培训、举行手工体验活动,用手触摸用心感受,参与设计文具、玩具、茶席等文创产品,让大众认识自然色彩之美,更好地参与绿色循环的生活。目前,即使受疫情影响,他们也有稳定的“回头客”和线上定制用户。

“认识传统植物染、让其回归到应有的地位,需要资金、技术、政策上的扶持,但更重要的是人观念的转变。”云南民族博物馆副研究馆员高翔认为,真正的复活,应该是让传统植物染“作品”穿在身上、用在手中,做出消费者值得买、买得起的产品,有利于环保、有利于健康,自然有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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